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挚友
 《世界科幻小说精选》(txt电子书下载)_s225
 
  弗雷德里克·波尔 C·M·科恩布鲁斯 著

  列得莫瑞一只手捋了捋鬃毛,另一只手按下加速键,轻松地跃上高速行道。他随手把开关扳上80英里/小时,并点燃一根肉味香烟。他把那小巧的、温热的黑色金属条塞进插座。他漫不经心地哼着曲子。上了正确的行道后,你就什么也用不着做——这与驾驶飞机不同。他打开收音机。
  “……由亚罕·马斯提央·波克演奏。”莫瑞听着,他对这名字不熟悉。
  接着一段段甜美而又沁人心脾的笛声吹入奔驰的小车。莫瑞会心地笑了,他对简洁的旋律情有独钟。乐曲抑扬顿挫,如同示波器上不安分的小点,慢得几乎要停止,旋即一曲结束。莫瑞多愁善感地想,为什么所有的音乐不能都像那样简洁明晰,没有深奥的伴奏。旋律再次响起,夹杂双簧管明快的伴音,仿佛往日仪式上的舞蹈,人们缠结又分开,清脆的笛声附和着双簧管木质的鼻音。这位小车司机变得烦躁不安起来。突然,轰的一声,高潮部分从小步舞曲的基调中迸发出来,紧密环绕着主旋律。
  莫瑞猛地一震,关上收音机。无论他多么努力,都无法习惯主人们的音乐,他也不曾听说他们种族中的任何人能做到这一点。他向窗外望去,再次整理鬃毛,把思绪集中到一些不那么搅人的轨道上。
  仪表盘上传来断续的嘟嘟声。莫瑞看了看路,换上一条低速行道,接着又跃上另一条。他转过一个弯道岔路,驶进一条边道,把车停在一幢高大的公寓楼前。
  莫瑞爬出车,踏着毛毯走进大厅。他不得不等了一会儿,让电梯卸下它的重负。他走进去,按下电钮。电梯将他带到L层,那儿住着贝茜。莫瑞十分想娶贝茜。
  电梯门向两旁滑开,莫瑞来到门厅。他迅速瞥了眼大厅窗镜中的自己,掸了掸夹克上的灰尘。他大步走向贝茜的套间,朝监视器镜头露齿一笑,直到贝茜请他进门。
  莫瑞朝四周望了望。贝茜不在他的视线内,于是他耐心地坐在一张矮躺椅上,拾起一本杂志。杂志平摊开,印入眼帘的是一个叫《猫科敌人》的故事。
  “太棒了。”他暗自说道。全都是关于居住在星际空间的猫人行星飞船入侵的故事。他感到自己的皮肤因这个想法而颤动,而且实际上,在他喉咙的深处蕴藏着咆哮。插图真实得可怕——用的是自然色,印刷在三层胶合板上。每一条线都是一个小突起。当你左右摆头时,人物便会晃动,栩栩如生。画中之一是女性,很像贝茜。她正被猫人威胁。插图旁写着:“‘现在,’那生物咆哮道,‘我们看谁会成为主人!’”
  莫瑞合上杂志,把它放到一边。“贝茜!”他大声抗议道。
  作为回答,贝茜从一扇滑动门里走出来并朝他微笑。“对不起,让你久等了。”她说。
  “没什么,”莫瑞说,“我正在看这个。”他拿起那本杂志。
  贝茜又冲他笑了笑。“那么,生日快乐!”她叫道,“我一直记在心里。十三岁的感觉怎么样?”
  “糟糕。关节嘎吱作响,成块地长毛,一切都很糟。”莫瑞是在开玩笑。他从没感觉这么好,十三岁对他的种族来说正是黄金时代。“贝茜,”他突然说,“既然我到了年龄,你和我又作了这么长时间的朋友——”
  “现在不谈这个,莫瑞,”她打断他的话茬,“不然要错过你爱看的表演。你瞧现在几点了!”
  “好吧,”他说,身子后倾,以便让贝茜打开视屏,“但记住,贝茜——过会儿我有话对你说。”她朝他微笑,坐在他的臂弯里,而屏幕开始闪现出色彩。
  视屏呈现出一个舞台,台上立着一位衣着华丽的杂耍者。他在一阵低沉的鼓声中鞠躬,并飞快地向空中掷圆盘。接着,当有一打圆盘已在深红的灯光里旋转闪烁时,另外两名艺人走上台来,变出颜色反差很大的圆球、传统的印度短棒,还有两只装满液体的广口瓶。
  鼓声婉转起伏。“哈!”杂耍者主角一声大叫,舞台上顷刻乱作一团。艺人们变换着位置,交叉跑动,朝对方投掷着漫天飞舞的道具。他们总能设法接住那些闪光的小玩意,使它们停留在空中。“哈!”主角又叫了一声,像变戏法一般,投掷物又回到了杂耍者的手中。他们一边使肘部和头上的道具保持平衡,一边小心翼翼地鞠躬,以回报播放中的来自无形的观众的吠叫与喝彩。
  “他们真是太棒了!”贝茜感叹道,她温柔的眼睛熠熠生辉。
  “说得过去。”莫瑞附和着,暗喜自己推荐的节目从开始就很成功。接下来的是一位年轻的男歌手。他走上前台一鞠躬,眨动着深情的双眼。歌曲没有词,这对莫瑞的种族来说是司空见惯的。当节奏连续向上升起,莫瑞愉快地在座位上扭动着,同时回忆起了早些时候聆听主人的奇异、令人迷惑的音乐时感受到的强烈痛苦。
  莫瑞心情舒畅,但他的舒畅中潜伏一种缺陷。尽管他正全身心地欣赏音乐,但乐曲中却传达出一声声执拗的、微弱的召唤。他试图置之不理……
  贝茜重重推了他一下,眼中透露出的神色可以说是恐惧:“莫瑞,你的呼叫器!你没听见吗?”
  莫瑞从口袋里掏出他们种族随身携带的小巧的接收器。此时,由于没有衣服的包裹,表示呼叫的音乐讯号尖厉地响起来。莫瑞骤然起身……
  但他又犹豫了,一时迟疑不决。“我不想离开。”他慢吞吞地告诉贝茜,连自己都被说出的话惊呆了。
  贝茜眼中的恐惧此时愈发强烈了:“不想?莫瑞,那是你主人的呼叫!”
  “但是那不——公平,”他抱怨道,“他并不知道我今晚和你呆在一起。也许他知道,而且如果他执意调查的话,他会明白——明白——”莫瑞努力把话咽下,“明白你对我甚至比他对我更重要!”他飞快地说完。
  “别那么说!”她嚷着,浑身躁动不安。“这像是在犯罪!莫瑞——你最好离开。”
  “好吧。”他闷闷不乐地答道,拿起披肩。他一直就知道迟早会离开。“你留在这儿看表演,我独自去屋顶。”
  莫瑞走出公寓,踏进等待中的电梯,飞速升往屋顶。“我需要一架穿梭机,”他向一位侍者解释道,“主人在呼叫。”穿梭机即刻被牵引到他面前,他走了进去,飞机直冲云天。
  十万年的强制进化对犬科动物产生了奇异的影响。人工变异,定向选择,动物养殖者凭借所有窍门和技术创造出了一种超级狗。莫瑞身高约四英尺,但对他周遭环境来说却不是侏儒,因为世界就是按这种规格建造的。他用后腿直立行走,深嵌的髋关节由电子手术的方法强迫突出。他的手指长而纤细,这种构造完美的手掌能够胜任最精细的工艺制造。
  莫瑞的脸与犬科动物的相似度并不超过你的脸与猿类的相似度。总之,如果他能够走出家门,穿行于城市中,他只会被当作一个奇特的而不是怪异的生物,也许仅被人们看作一个侏儒而已。
  的确,十万年的光阴对主人们的影响远远超过对他们的影响。正如预料之中,大脑不断生长,身体萎缩了,而且严重的近视倾向,瞳距持续减小。在数以千计的自愿参加基因实验的主人当中,很明显,少数人出生时,在其塌陷的鼻梁上长有单个的、无法聚焦的巨大独眼。这预示未来发展的一个可能方向。
  主人们不再参与体力劳动,那主要由狗族人承担,更多时候由自动机器充当劳动者。甚至实验性研究也由人类的伙伴来完成,主人们只是整理实验的直接结果,并从中演绎、创建理论。
  人类在各个方面愈来愈显著地采取漠不关心的态度。他们放弃的第一项奢侈的习惯便是群居。数代以来,人类没有品尝过会面的欢乐。不再有侵犯他人权利的事件发生,某种心灵感应术可以调整所有争端。
  莫瑞的飞机由内置导航仪引导,在安第斯山脉上空飞翔着。警铃在他双耳中恍惚作响,他猛地惊醒,接管对飞行器的控制。他瞧见下方一座高耸的死火山的山峰顶上,坐落着一幢白色的方形建筑物,那是主人的家。尽管他对主人把自己从贝茜身边唤回很反感,但他感到接近那指引自己的智慧时,一股兴奋油然而生。
  他使飞机回旋下降,平稳地停泊在机坪上。当他走出机舱后,停机坪在支点的作用下,无声地自动转向,使飞机正对离开的方向。
  莫瑞经过一扇自动卷帘门。他的鼻孔炽热,几乎刚嗅到气味他就确认是从主人身上散发出来的。莫瑞沿着狭长的、暖烘烘的过道直奔主人的起居室,在一扇不锈钢门前停住脚步。
  几秒钟后,门悄无声息地开了。莫瑞跨进一间昏暗的屋子,他的面庞由于激动而扭动。他注视着四周的黑暗,强烈感受到弥漫于空间中的温热而潮湿的空气。他望见了自己的主人——瘦小、皱缩,几近赤裸。他肿胀的头颅靠在高背椅上。莫瑞缓步前进,站在座位上的人面前。
  主人紧闭双眼,用低缓而尖细的声音说道:“莫瑞,今天是你的生日。”他没有强调任何一个字,声调近乎聋人说的那种。
  “是的,主人,”莫瑞说,“您召唤我时,一位——朋友正和我一起庆祝。我尽快赶来了。”
  “我有东西给你,莫瑞。一件礼物。”主人的双眼第一次睁开,他用一只手快速拨弄着坐椅扶手上的某种开关。他的眼睛没有看着莫瑞,只是正视前方;嘴角微显皱纹,似乎尝试着使肌肉做一次原始的微笑。墙上一块嵌板打开,从中伸出一块平板,在一只平整的托盘上盛放着一个古老的、皱裂得很厉害的木盒,从裂隙里可以瞥见古代纸张的鲜黄亮色。
  主人继续说着,虽然有些生硬。在习惯了如同千里眼般的心灵感应术这一捷径后,直接用声音交流显得笨拙。“这些是关于北美总统们的生活的传记。当你很小的时候——也许你不记得了——你对它们表现得很好奇,我已作了安排,让你下次就这一课题进行重要的原始材料研究。就是它了,它是六个月前被发现的,我保存着,一直等到你的生日。”
  两人沉默了许久,莫瑞拿起这本书。他注意到,书作了防腐处理,随时可以使用。他随便地瞟了一眼标题,童年时代的兴趣已随着他的完全成熟变得索然无味。
  “你现在准备开始了吗?”主人低语道。
  莫瑞犹豫不决。他曾经历的奇怪的困惑感不断增长,内心里响起无声的,宛如抗议的怒嚎。“对不起,”他吞吞吐吐地说,向后退了一小步。
  主人朝他投去略带惊讶的目光。
  “我很抱歉。我——我不想做这项研究。”莫瑞竭力使眼睛正视主人,那张人类的面孔上掠过一丝苦楚。他闭上双眼,颓然靠在椅背上。
  主人很长时间没有再回答莫瑞。然后,他双眼猛地睁开,坐直身子,说道:“离开我。”
  接着,他凝视着虚空,不再注意莫瑞。
  “请……”莫瑞急切地说,“不要误解,我非常想读那些书,我一生都想。但我——”他停住了话头。很明显,主人已把莫瑞从脑中赶走了。正如莫瑞自己,如果他眼中进了灰尘,会很快忘记那轻微的疼痛。
  莫瑞转身穿过门。“请,”他轻声地自言自语,旋即又厌恶地吠叫起来。当他再次踏进飞机时,他快速地眨着眼睛。经过数十万年的进化,狗学会了啜泣。
  莫瑞看上去心烦意乱,重重地躺在充气长椅里。贝茜用温柔的双眼关切地望着他。“莫瑞,”她满怀忧虑地说,“你昨天几点睡的?”
  “那无关紧要,”他心不在焉地说,“我看了看小镇。”
  “要我做点儿什么吃的吗?”
  “不,”莫瑞说,他略带愧疚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瓶,咽下两粒白色的药片,“我现在不饿。这药很来劲。”
  “随你的便。”她说。沉默包围了他们。莫瑞从肘下方的桌子上拿起一叠纸。“星期三的任务……”他读道,把纸放到一边,疲倦地揉着双眼。“你现在有活儿干吗?”他问道。
  贝茜快乐地笑着。“噢,有,”她答道,“我的主人要我整理一些数据,都是关于水泥浇注的。那是非常重要的活儿,我提前一星期就干完了。”
  莫瑞犹豫了,接着,他装作并不在乎,问道:“你和你的主人相处得怎么样?”
  “非常好。她昨天把我叫去,问是否需要延长整理数据的期限。当她知道我已干完时,十分满意。”
  “你真幸运。”莫瑞冷淡地说,心中充满哀伤。他想弄清自己和主人之间究竟出现了什么问题。三个星期了!没有一次呼叫,太可怕了。“噢,贝茜,我想我要疯了!”他叫道。
  他明白贝茜正试图安慰自己。“别插嘴,”他说道,“上一次见主人时,我——惹恼了他。我曾肯定他几天之后会需要我的,但他似乎完全抛弃我了。贝茜,这种事会发生吗?”
  她看上去惊恐万分,这种想法是骇人听闻的。“也许,”她烦乱地说道,“我不知道。但他不会对你那样的,莫瑞。你如此聪明,他需要你正如你需要他一样!”
  莫瑞叹了口气,茫然无措。“我希望我能相信。”他又取出小药瓶,但贝茜把手按在他手上。
  “请别再吃了,莫瑞,”她轻声说道,尽力安抚他的悲伤。“莫瑞——几天前你想问我什么问题,你现在问好吗?”
  “我想让你嫁给我——这是你想听的?”
  “是的,莫瑞。我愿意。”
  他粗鲁地大笑道:“我!你怎么能嫁给我?我已经失去了主人,我——我现在不再是人了。你不理解那种感受,贝茜,我已失去思想的另一半,还有曾拥有的雄心壮志。我如今一无是处,贝茜。”他猛地站起身,在地板上来回踱步,“你不能嫁给我!”他大嚷着,“我想我在一星期内就会发疯!我得走了,或许你该把我从记忆中抹去。”他重重地关上门,没有等,径直冲下楼梯。
  路灯已经熄灭,黎明将至。在某种莫名冲动的驱使下,他踏上一条滚动行道,缓慢地向大都市的郊区进发。路的尽头,行道自动折返,又开始向中心广场的漫长旅行。莫瑞离开行道,走向半开化的大地。
  他曾恐惧地设想他的同类中被主人抛弃的命运。他们去哪儿了?像他一样,去了那荒凉的大地?
  他凝视着幽暗的树林和灌木丛。他突然意识到,他以前从未了解过黑暗。他们无论到哪儿都有光——街道上的光,车和飞机里的光,甚至连他们夜里睡觉时也有光。
  他感到头皮发麻,毛发直竖。一个人怎么会变成野兽?他迷惑地琢磨着。是把衣服脱掉了吧?他猜想。
  他在口袋里摸索着,把文明的象征一件一件取出来。一些投币机用币,用它们可以获得小巧的白色药片。一串叮当响的钥匙,可以打开他的家门、办公室、汽车、柜子、衣橱上的锁。延展性钢制钱包,装有他的全部个人资料。一整瓶药——还有另一瓶,几乎是空的。
  他机械地吞下两片药,把瓶扔掉。一只小巧的塑料盒……他注视着它,不觉间,一个有如钻石般坚硬的东西硬咽下了他的喉咙。小盒的深处,传来悠扬、尖锐的呼唤。
  主人的呼叫!主人需要他。
  莫瑞从飞机中爬出来,身下绵亘着险峻的安第斯山脉。他几乎是飘着来到主人邸宅的通道。令人窒息的热气迎面袭来,但当他打开门,看见主人赤身露体地坐在黑暗中时,他几乎快乐地笑出声来。
  “你很磨蹭,莫瑞。”主人说,语调平淡。
  莫瑞忽地感觉到一丝凉意,他没料到会这样。他朦胧地预想一次平静的和解,但主人的语气是明摆着的。莫瑞感到疲惫和气馁。“是的,”他说,“您呼叫我时,我正在市郊。”
  主人既没皱眉也没微笑。他深谙眼前这位冷淡、漠然的智者的情绪,是他赋予莫瑞大部分的智慧和个性。对莫瑞的种族来说,没有什么比遭遗弃更具有悲剧性的了——或者,与这种智慧不能和谐相处。这不是妄言,但是更糟。
  “莫瑞,”主人说道,“你是一位最具竞争力的实验室技术员,你还有考古学的天赋。你被分配从事一项新的工作,它将涉及这两个领域。我希望你调查一下卡特·霍克斯的研究,时间约为库柏因希克后十五世纪。你要确认他的结论并在其基础上发展一个关于他试图解决的问题的完整方案。”
  “遵命。”莫瑞冷冷地说。一般说来,他得知被选中时会十分高兴,而且他意识到高兴是他的义务,但良心却用刻薄的话告诉他,这不是一种带有感情色彩的任务分配,而仅仅是利用一件称手的工具。
  “这项研究的目的是什么?”他正式地询问道,他的声音在疲惫和兴奋剂的综合作用下显得深沉。
  “它至关重要。如你所知,霍克斯的研究对象是炸药。他出于野蛮的目的,试图研制一种炸药,希望其爆炸力足以摧毁敌方国家。当然,霍克斯在野心实现以前就去世了,但我们有历史文献证明他的研究方向是正确的。”
  “他的死因,”莫瑞毕恭毕敬地说,“也大概源于此。”
  主人答话时语气里没有认同,“你了解他所梦想的炸药。目前,世界正面临一场危机。它的严重性在历史上没有任何一次战争能与之匹敌。它牵扯到北美大陆板块的漂移,世界眼下正需要用霍克斯炸药的威力来稳定这块大陆。工作室里集中了各种资料供你研究使用,研究速度是避免灾难的关键。”
  莫瑞感到震惊。一块大陆的命运就掌握在他手中!“我将竭尽全力。”他萎靡地回答,走出房间。
  莫瑞伸了伸酸痛的身体,把灯打开。当他在纸上记下最后一个符号后,靠在椅背上,凝视着它们。配方——完成了!
  莫瑞坚信,通过一种人类称之为“犬科直觉”的闪电般快速推理所得出的结论是正确的。莫瑞似乎可以为拥有这种能力而自豪——但他意识到那是幻觉。主人们的连贯性思维——莫瑞和他的同类无法在任何一项推理中真正集中注意力超过几秒钟。就思维的综合方面而言,莫瑞的种族无与伦比,但在分析方面……
  核对配方是十分重要的。莫瑞一边大声念着配方,一边从实验室的架子上取下一些化学药品,并在显微仪器的帮助下精确地混合它们。事实上,莫瑞正在与分子级的微粒打交道,但他的动作就如同处理一整烧杯的物质一样准确。
  最终搅匀后,微量的化合物被置于一只樱红色的电栅极上完成反应和干燥。接着,它会爆炸,莫瑞想道——假设他得出的配方正确。然而,如此微量的炸药,配方正确与否不会引起危险。
  也许——最多一间屋子会被炸毁。但是时间不允许把这玩意放到火山口上方悬浮着的试爆室中去,这些试爆室由弹性钢筋支撑,几乎能承受任何冲击。
  莫瑞吞下两片药,他得等到药效发作,但他不敢多吃。
  他把配方揣进口袋,阔步走出房间。
  当他在建筑物中漫无目的地闲逛时,他突然感受到主人温暖、湿润的气息。他停住脚步,把门拉开一条小缝,热切地向里张望。
  主人正在独自沉思,他的脑袋垂在瘦削的胸前,血管和肌肉醒目地跳动着。即使在房间极度的昏暗中,也可看见一缕微弱的蓝光投射在他身体的棱角处,并弥漫开来,从整个皮肤上流淌过去。
  主人全然不知仆人的存在,尽管莫瑞不是一个孩子也不是傻瓜。他就直立在眼前这个曾和狗一起狩猎、玩耍的美丽而智慧的生物面前。他无法接受房间里澎湃涌动的意识流,他哽咽了,转身离开。
  接着,莫瑞听到一种噪声——起初是低缓而且几乎是怡人的,如同一群蜜蜂从头顶掠过。随即,它逐渐转变为轰然巨响,主人那用延展性材料建造的房屋如同受到打击一般摇晃起来。
  他猛地意识到——霍克斯炸药!它奏效了!他看看主人,发现蓝光消逝了,仿佛被重新吸入他的身体。当蓝光完全消失时,房间里亮起灯,主人抬起头来。
  “莫瑞,”他镇定地低语道,“是炸药吗?”
  莫瑞的心中泛起一阵喜悦。他可以在爆炸中化为原子的尘埃,也可以摧毁他们尝试拯救的大陆——他不在乎!主人对他说话了!
  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他发出一个代表“抱歉”的吠叫声,冲到主人身旁,抱起他,轻柔地搭在肩上。他们必须离开这幢建筑,因为它可能倒塌。
  莫瑞蹒跚地挪到门旁,身体在双重负担的压迫下弯曲着。他推开门,来到走廊。主人无法移动,所以由莫瑞替他走。他们在无尽的走廊中缓慢前行,最终来到开阔地。莫瑞再把重负放下,主人瘦削的脑袋左右摇摆,而且——
  莫瑞感到极度的、毫无疑问的愚蠢!空气凝滞,房屋如磐石矗立着,霍克斯炸药留下的惟一的标志就是实验室那儿张着的大口。蠢货!难道他不知道霍克斯炸药的冲击力是向下的!
  莫瑞满面羞愧地端详着主人的脸,那里显现着一种欣慰的神情,因为主人的脸上有一丝笑的轮廓。很明显,他理解莫瑞的动机,而且……或许莫瑞的生命最终不会受到打击。
  好一会儿,他们伫立着,望着对方的眼睛。然后主人温柔地开口道:“带我上飞机。”
  莫瑞没有问什么,毫不迟疑地再次把主人抱起,轻快地迈向等待中的飞机。他站在舱门旁,轻轻安顿好主人,起身进入机舱,在驾驶台前就位。
  “我们往哪儿去?”他问道。
  主人又隐约露出笑容,但莫瑞也揣测到他有一丝焦虑。“向上,莫瑞,”他轻声说道,“径直向上。你瞧,莫瑞,这里是火山,没有完全熄灭。我们现在必须离开,向上,到空中。”
  莫瑞扳动按钮和开关的反应速度快过电流,小飞机直冲云霄。当升入空中一英里半时,他按动一个开关使飞机悬浮,以便观察下方的动静。
  主人是对的!爆炸刺痛了火山,现在它正用喷发来复仇,滚烫的岩浆射向天空,仿佛有一种管状物引导它们。但它们仅是达到几百英尺而已,接着,岩浆流停止了,传来猛烈的轰鸣声,巨石被抛向高空。当莫瑞注视着下方震颤的大地时,他想,他们很幸运地离开了,更加幸运的是附近渺无人烟。
  莫瑞激动地注视着下方地狱般的混乱,他感到臂膀被轻轻地、温柔地碰了一下。是主人——莫瑞生命中第一次,主人触摸他以引起他的注意,莫瑞突然意识到,并且惊喜万分——他又找回了他的主人!
  “我们该离开了,莫瑞,”主人耳语道,“我们发现炸药很有威力。我们的工作,刚刚完成。”
  当莫瑞摆弄着仪器使飞机向前疾驰,奔向主人的新家,也为他自己奔向贝茜时,他发现飞机的双翼实际上一文不值。他想,把它们扯掉,再把他们抛到脑后?他的心轻盈得能托起整个世界!
 
  
  ——(完)——

百年一梦
 
  罗德·谢林克 著 

  太平洋联合公司的铁轨蜿蜒曲折平行向前,从内华达州直贯正南,爬进一望无垠的大片沙漠,酷热烤人的莫哈夫斯基沙漠。
  那一天,流线型特快列车“圣路易号”隆隆驶来,进入火山岩形成的丘陵地。远处是高耸入云的锯齿形群山,近处类似干涸的海底,杂树丛生。这时一件不可思议的怪事骤然发生:列车与大地之间的铁轨轰隆一声,顿时尺断寸裂,飞往两侧沙坡。爆炸的巨浪打破了沙漠的沉寂,机车和车厢一节连一节倾覆在路基旁,“圣路易”号像一头濒死的钢铁巨兽,只剩下15节破碎不堪的脊椎横亘于沙漠之上。
  他们干得实在十分漂亮,有如天文钟一般精确:这是复杂的计算机加上逻辑推理和高超技术的结果。一切极为顺利,超越了原先最乐观的估计。现在他们用轻便货车运走价值连城的灿灿金砖,一路颠簸,登上了沙漠边缘处山坡的一块平坦场地。
  领头的是已不太年轻的一位学者,脸庞清秀,目光睿智。他叫法罗埃尔,既是物理化学博士,也是毒气专家。
  “今天干得真干脆麻利。”他微微一笑。
  第二位叫爱尔贝,和法罗埃尔几乎一般高,两肩瘦削,白净的脸上没什么特色可言,看上去较为年轻——爱尔贝是机械设计的专家。
  布罗柯和他俩并肩而立。他胸脯宽阔,矮墩墩的个头,过早秃发,笑容颇有魅力,得克萨斯州的乡音浓重。他对弹道学的研究在全国可说是首屈一指,有人甚至形容他的脑袋是用炸药制成的,因为他实在是爆破工程的天才。
  布罗柯的右面是德克拉斯,也是小个子,成天如水银一般不停歇地转悠。他的个性桀骜不驯,黑发低低垂在额前。德克拉斯的专业是工兵,还兼任驾驶员。
  两小时前这四个人联手合作,以准确的时间计算及高超的技术,完成了炸车和抢劫,堪称是刑事犯罪史上没有先例的罪案。德克拉斯用TNT炸药炸毁铁路,颠覆列车;而爱尔贝则用来路不明的零件装配了一辆汽车和一辆轻便货车;布鲁柯制造了手榴弹;法罗埃尔在里面充上催眠毒气,13分钟内使列车上所有幸免于难的乘客昏迷不醒,使列车司机长眠。然后这四人从容潜入某节车厢,从中运出金砖。
  德克拉斯首先放下货车后挡板,把金砖搬到离车不远的山洞里。
  “今天收获不赖!”爱尔贝笑逐颜开地嚷着,他也举起一块金砖,朝洞穴深处走去。
  布鲁柯拿起金砖用手掌爱抚着说:“确实是丰收,不过我们还没真正享受到它的实惠呢!”
  德克拉斯先是保持缄默,后来点点头说:“不错,我们拥有上千万美元的黄金,但现在我依旧还穿着这条粗毛裤,口袋里总共只有1美元20美分。”
  法罗埃尔开怀大笑,朝他们丢个眼色:“您说的只是目前,德克拉斯阁下。”他指指货车后部,又朝洞穴深处说,“但是明天,先生们,明天我们每个人都将是大富豪和大财主,绝不比洛克菲勒或摩根逊色 ! ”他疼爱地摸着金子说,“先生们,知道你们这次的表现吗?真是天衣无缝 ! ”
  “那当然 ! ”德克拉斯的话硬邦邦的,眼中似乎迸发出火花,他自豪地拍着胸膛说,“我想炸掉哪段路基,就准能让它天翻地覆 ! ”
  但在布鲁柯凝视他的眼光里却透出不满和露骨的蔑视。
  法罗埃尔平静地逐个扫视同伙,用手势指挥他们再次爬进车厢,继续从货车中运出金砖。闷热得让人感到窒息的酷热加上10英寸见方的金砖使他们筋疲力尽,累得够呛。
  “总算完了!”布鲁柯把最后一块金砖拖进洞里,卸在坑旁,那土坑是他们几天前就挖好的。
  法罗埃尔这才点点头,看看手表说:“先生们,好了,金子已运进洞里。下一步我们得消灭汽车,把轻便货车交给爱尔贝先生处理。”他走到岩洞的最深处,那里一溜摆着四个玻璃盖的箱子,每个都有棺材那么大。
  “而现在,”法罗埃尔低声说,“Piece de resistence(法语:意为最主要的一道菜---棒槌学堂注),才是最关键的……高级的科学艺术!”
  那三人站在他身后,在半明半暗的岩洞里惴惴不安地张望。
  “我们已有的成就是,”法罗埃尔轻轻说,“把列车炸毁并劫走运载的黄金。但事情远不能算结束——我们必须保持自由之身,才能享用我们的收获。”
  德克拉斯走到玻璃箱前忐忑不安地问道:“老实说,我对这样做怀有疑虑……”
  法罗埃尔打断他反问说:“您怀疑什么,德克拉斯先生?”
  “就是您说的这套把戏,您打算让我们长期蛰伏在棺材里长眠不起,但我认为得先弄清楚自己究竟在干些什么!”
  法罗埃尔朝他微笑说:“您是知道在干什么的,我已经非常详细地向你们解释过。”他转身对着其余两人,“我们四人将进入假死状态,一种非常持久的休眠,德克拉斯先生。当您醒来时,”他用手指点土坑及堆在旁边的金砖,“那就是我们的黄金并将为我们服务。”
  德克拉斯又从箱子边上转身望着法罗埃尔:“要依我说,就该让每个人拿走属于自己的那一份,而且就在现在。底下的事情各人自负其责好啦!”
  布鲁柯掏出一把大折刀,刀身在朦胧的岩洞里寒光闪烁。“那是您的看法,德克拉斯。”他的声音并不高,“而我们并不同意。我们只同意把所有黄金埋在这里,并且按照法罗埃尔说的办法去瓜分它们。迄今为止他从没犯过错误,无论对列车、对黄金还是在毒气方面,所有的事情都成功了,一切都如他所说的那般实现了,所以我们唯一该做的——就是听从他的安排 ! ”
  “我也同意。”爱尔贝说。
  “不过,”德克拉斯迫切地说,“难道我们不该再考虑一下?”他用手重重敲击箱盖,“难道没人反对就这么滑稽地躺进去吗?”
  布鲁柯缓缓走近德克拉斯,手中仍然握着那把刀子。“我们是不反对,德克拉斯先生,”他轻声说,“我们都同意这么办。”
  两个男子面对面对峙着,德克拉斯最终让了步,他把脸扭开说:“我们在里面得待多久,法罗埃尔?”这时他的口气已换为另外的腔调。
  “待多久,我也说不准。”法罗埃尔温和地说,“我只能使我们都在同一时间苏醒,不会出现任何失误。大约是从现在算起的一百年以后。”
  这一天剩余的时间全部花在把金砖垒在坑里并用泥土覆盖上。小汽车已被炸毁,轻便货车推进了洞穴,涂上油并盖上防水布。法罗埃尔拉上那扇铁门,封闭入口。洞外早用石块巧妙伪装,任何人也无法把洞穴和四周分辨开来。
  这四个男人立在暗淡的灯光下,死死盯住那四具玻璃棺材,棺材也在默默地等待他们。
  依照法罗埃尔发出的信号,每个人都同时爬进自己的箱子,放下箱盖并在里面锁上。
  “很好,先生们,”法罗埃尔通过联接这四个箱子的通话设备传话说,“我将逐步向你们宣布该做的事情。首先,你们应该检查一下密封锁,它在右侧,找到了吗?”
  每个人都望望那个地方——它比眼睛的位置略高一些。
  “很好,”法罗埃尔的声音继续说,“红色箭头应该指在‘关闭’那两个字上面。接下去你们每人要缓缓地数到10,数完后把左手伸到头顶上的搁板处,那儿有一颗绿色的小按钮,都摸到了吗?”
  几具棺材里面都在同步行动。
  “到时候你们就揿下按钮。当你们这么做时,会听到轻微的嘶嘶声,说明气体正在进入您的箱内,先深呼吸三次。第四次用整个肺部尽可能地深呼吸,不要过于急促。你们会感到一种不可克服的昏睡感,别抗拒它。只要你们集中思想,避免不必要的动作,当你们数到8或7时,就会失去知觉。”
  又是一阵沉默。
  “好吧,”法罗埃尔继续说,“现在就检查密封情况,先生们。”
  那三个人遵照他的指示,然后三双眼睛都在玻璃棺材里把视线集中在第一只箱子上。
  “预备……现在开始数数,”法罗埃尔的声音说,“数到10就放气。”
  四张嘴都在无声地翕动,接着每个玻璃箱里都缓缓涌出乳白色的气团,于是再也没有任何动静和任何声响。壁间的灯熄灭了,一切消逝在黑暗之中。
  四具玻璃棺材里的四个人呼吸沉重且均匀。他们对周围的寂静与黑暗全无知晓,不知道时间的流逝,更不必说对远处那列在沙漠里被炸毁的火车有任何反应了……
  ……法罗埃尔首先睁开眼睛。有一段期间他显得困惑莫解,但逐渐脸上出现领悟的神色。他自感身体沉重,萎靡不振,过了好一阵才能稍许动弹。接着他极其吃力地坐起,伸手去摸旁边的小灯——那是他以一种特殊装置为它供电的灯,就安放在箱壁上。他打开开关,一束光线直射洞穴的顶壁。这时其它的箱子里也出现动静,两个箱盖被同时掀开,露出布鲁柯和德克拉斯的头颅,他们都坐在自己的棺材里,只有最边上的那只箱子仍旧寂然如初。
  德克拉斯从箱子里爬出,他双腿麻木,一点也不听从指挥。“什么屁事也没得,”他说这话时的声音发抖,又撸了一把自己的脸,然后用手掌上下按摩身体,“我们连胡子都没有长,”他说,“指甲同样没有变化。”他责备地望着法罗埃尔,“喂,大脑袋的聪明人,你不是对任何问题都能回答吗?那就说说为什么会这样?”
  “这一切正该如此,”法罗埃尔答道,“我制造的催眠气体十分卓越,人体的一切功能都停止了——这就是为什么没长胡子和指甲的原因。告诉你们,整套系统的任务完成得很好,它不可能出现意外 ! ”
  德克拉斯沿着墙壁摸索着穿过黑暗的洞穴,他摸到了铁门的拉杆,那已经有一半埋在砾石中。其他人听到生锈的铁链在哗啦响动,看到钢板被移开,从门缝中泻进明亮的阳光,他们不得不紧眯双眼。过片刻后他们才逐渐习惯了光线,德克拉斯第一个走到洞外平坦的场地上朝周围眺望。
  “瞧吧 ! ”德克拉斯用发抖的声音说,“这就是那条鬼公路 ! 它一点没变 ! 一点点都没有 ! ”他旋即转身抓住法罗埃尔的衬衫,“我说聪明人 ! 你这个超级傻瓜 ! 一百年都过去了,却活像只是过了一小时一样,我们能逃脱罪责吗?”
  法罗埃尔一把推开德克拉斯的手,急急跑回洞穴里。
  “爱尔贝!”他唤道,“我们把爱尔贝给忘啦 ! ”
  这三个男子全部奔向爱尔贝的箱子。法罗埃尔首先发现事故所在,他扫除岩石的碎渣,径直察看下面的箱子,然后举眼检查洞顶,又回头细看玻璃箱盖子上的裂缝。
  “这是它们干的好事,”法罗埃尔凝视玻璃棺材里的那具骷髅,压低声音说,“坠落的石块打碎了玻璃,里面的气体全都漏光了……爱尔贝先生同时也证明我是正确的,先生们,他用自身的悲剧明白无误地显示时光至少已流逝一个世纪以上。”
  这三个男子又回到阳光之下。
  “现在总该考虑下一步了,呃?”德克拉斯的声音是固执的,“马上把黄金运到最近的城市,在那里去找秘密的买主,或者设法把金砖熔化掉。”他转向法罗埃尔,“就这么干,您的意见呢?”
  法罗埃尔凝望着德克拉斯,这目光具有某种威慑力,使对方不安地把手垂落在裤缝旁。“为什么急于这样呢,德克拉斯先生?”法罗埃尔问他,“贪婪的人结局总归不妙……难道你就没想过我们已在人类史上首先获得一百年的时光吗?我们的生命远远超越了我们的时代 !到手的东西已属我们所有,迟早总是能享受的。”他的声音变得轻微,“德克拉斯先生,不管您认识与否,奇迹已经发生了。外面是我们从未接触过的世界,是一个全新的、我们即将踏进的世界。”
  德克拉斯脸上的线条变得更加扭曲。“而且还带着金子 ! 法罗埃尔,”他说,“上千万美元的金砖 ! 我们将带着它们进入这个新世界。”
  “那当然,”法罗埃尔悄声说,“这理所当然。”说这话时他的视线始终不离那片无边的沙漠,他正体验战胜时间后的欢乐。
  或许对于法罗埃尔来说,黄金已经失去了意义,所以他一直在沉思。另外那两人则忙于把金砖挖起装车,除去货车外面的包装。当德克拉斯坐在方向盘前发动车子时,那真是提心吊胆的一瞬间。然而引擎隆隆响起,转声均匀,像几分钟前刚刚放在停车场上的车子一样,这证明已故的爱尔贝的手艺,可惜来得太晚了。  
  德克拉斯把车子开出洞外。“一切都装备好了。”他说。
  “都装上车啦?”法罗埃尔只扭头随意问上一句,德克拉斯连忙点头。
  “车子已经就绪,”德克拉斯转过脸以掩饰脸上的虚伪,“也许我应该在附近兜上几个圈子,检查一切是否正常。”他还建议说。
  腰部以上赤裸的布鲁柯满头大汗,他一步跨到轻便货车的前面。
  “这不行 ! 你想去兜风吗?”他滑稽地模拟德克拉斯说,“想检查一切是否正常?而且光是您和这些金子?我可不信任你 ! 不,亲爱的,我们三个必须一道离开这里。”他问法罗埃尔,“储水箱在哪?那也得装到车上去。”
  法罗埃尔指指在百米开外的水箱:“就在那里,在我们埋葬爱尔贝的旁边。”
  布鲁柯点点头,他朝那金属密封箱跑去,水箱搁在新堆的坟墓边上。
  德克拉斯一直在注视布鲁柯,他的瞳孔缩小。他小心翼翼不引人注意地旋开点火器,重新启动货车。法罗埃尔正返身关上洞穴大门,他回头发现汽车正猛然冲过场地。在这一刹那布鲁柯也发觉了,他由最初的迷惑转为彻骨的恐惧,他知道汽车就是冲向他的凶猛怪兽。
  “德克拉斯!”他嚷道,“你这个王八蛋……”
  德克拉斯依然通过防风玻璃直视前方,他看见布鲁柯绝望地想跳往一边,可惜为时已晚。他听见沉重的响声:那是金属的撞击声,人体被压的破裂声,伴随骇人的惨叫声。德克拉斯并没有松开踩下油门的那只脚,让汽车冲出一大段路,这才回头望见布鲁柯已面朝下躺在汽车后一百码外。他松开油门,踩下脚刹。
  但是车子没有任何反应 ! 德克拉斯只觉喉头发堵,场地的边缘已到了前面几米的地方。他再次拼命踩刹,绝望地按下手刹。太晚了 ! 货车已无法挽救,在离坠落仅有几秒时德克拉斯跳了车。从几百米以下传来汽车撞到岩石上的轰然巨响。
  德克拉斯勉强爬起来到平地边缘,他探头朝下张望,货车现在像被孩子摔坏的玩具。他又扭头看看站在布鲁柯惨不忍睹的尸体旁的法罗埃尔,他俩的目光相遇。
  “德克拉斯,上帝啊,这是怎么啦?”法罗埃尔也过来俯视摔坏的货车,然后又移向死尸。“为什么?”他喃喃说,“回答我,这是为什么?”
  德克拉斯紧张地望着法罗埃尔:“这是一起意外事故,布鲁柯突然倒在汽车下……真不幸……难道您没看见吗?”
  “为什么他会发生不幸事故?您干吗要这样做?”
  德克拉斯匆匆望了货车一眼:“我并不希望出这种事,我只想检查一下刹车而不想让布鲁柯死去。”他还笑了一笑,薄薄的嘴角丑恶地上翘,映入法罗埃尔眼帘的是一张无比残忍的脸。
  法罗埃尔默默表示抗议并向洞穴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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